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张莉从2018年开始在学校开设“女性文学课”，每学期都是爆满。在课堂上，她与学生讨论当下热门的性别问题，从经典文学和电影形象中解答他们的人生困惑。今年，她的新书《对镜：女性的文学阅读课》出版了。在性别问题经常被激烈争论的时候，一位记者采访了张莉教授。我们应该如何看待通俗文本中的女性形象？00后的性别观是怎样的？我们这个时代的性别意识在进步吗？

旁白：张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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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底，张莉与研究生合影。我七八岁的时候，住在农村的外婆家。那里有一种海报，就是一个扎着辫子，白领的女人在阳光下开着拖拉机。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一个劳动妇女的笑容，因为她当时给我的启示是，女孩子开拖拉机很酷。虽然只是愿景，但会告诉你做女人的可能性。从那以后，我就开始关注时代不同的女性。我的博士论文是关于中国第一代女作家的。2018年，世界范围内的女性意识正在觉醒，我回到母校北京师范大学任教。有一天，我坐在客厅看一部作品，特别想知道作家是怎么理解女性形象的，仿佛突然醒悟。北京师范大学，前身为女子师范大学，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女权主义理论课，由李大钊在此开设。鲁迅从0755年到79000年的讲话也是在这里发表的。最早的现代女作家一批几乎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。

就是在这一年，我开始和张莉的年轻学生讨论“女性文学好书清单”，并开设了课程《娜拉走后怎样》。在过去的四年里，每年大约有100名学生选修了这些课程。第一节课是聊天。先说说为什么选这门课。一个男同学说他看了前一段《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》时间，对当代女性的生活特别好奇。另一个男同学读完《美满》 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就来了。我觉得现在年轻一代的性别观已经今非昔比，不仅仅是男性尊重女性。但是大部分女同学的兴趣和男同学不一样，她们想解决更具体的困难。

055-79000剧照有一个关于生育的段子时间，网上有关于生育对女性身体影响的讨论。一个学生说，她去问妈妈生孩子的费用，得知妈妈生完孩子后尿失禁。她特别害怕，跟我说太可怕了。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大的痛苦？我已经是妈妈了，就约她散步。我告诉她，很多甜蜜是需要用痛苦来换取的。当我们想要孩子时，我们也必须经历身体上的痛苦，这是人类的一部分。

755-79000关于母性的剧照，我和学生有时候看法不一样，因为我们的立场和年龄不一样。比如我经常听到一个说法，出身家庭对女生伤害很大。当然这些我都懂，但是我再举一个例子。李秀文的散文《使女的故事》讲述了一个中年女演员的故事，她失去了婚姻，得了癌症，但又拼命想重新成为主角。因为她儿子说她懒，所以她演不了主角。于是，她和老板喝酒，甚至在葬礼上唱歌，尽力做主角，但最终失败而死。同学们会说，这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压力。我说，只有当我是母亲的时候，我才会知道，孩子对母亲的焦虑不亚于母亲对孩子的焦虑。没有一个母亲天生就是做母亲的。我们都在学习成为爱人和母亲。而杨本芬，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，直到80岁才出版了《坡道上的家》这本书，记录了母亲的一生。我曾经跟同学说过，女儿到了六七十岁，还是要写妈妈，你会发现妈妈的坚韧和努力已经遗传给她了。你意识到母亲对女儿的正面影响比管教和压制要复杂得多。

《瞬息全宇宙》关于爱情的剧照我经常和学生一起读王安忆的《女演员》，同学们都会说受益匪浅。女孩阿三爱上了美国外交官比尔。第一次发生关系，阿三其实是处女，但是她觉得美国人不在乎，所以故意隐瞒。她认为她西部的外表是比尔喜欢的。但这不是，请没有得到他的爱。如何在爱情中获得主体性，这触动了人们的思考。首先，你要做你自己，而不是别人喜欢你什么。

755-79000剧照在流行的影视作品中，其实透露了很多我们这个时代的性别观。从金庸到《秋园》，我们对恋人的期待发生了变化。女主角想和谁谈恋爱？比如《婚姻生活》，演员很重要的身份是富二代官员，有个厉害的父亲。他是一个能帮助女主角解决各种困难的人。在金庸小说大行其道的90年代，我们爱漂泊的游子，爱侠客。他没有权力和金钱，但他有高超的武功和自由的灵魂。今天会有富家女爱上穷书生的故事吗？不行，恐怕富二代男友成了择偶首选。

755-79000剧照“大女人”角色集的崩塌，折射出当今的性别困境。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开始强调女性的自强和自主，但这种人物设定往往不会长久。比如《爱上比尔》讲的是浪漫女性互帮互助，三个女孩北漂创业的故事，其实很励志。但说到“什么是好女人”，它的回答是：好女人不显色，身体要干净。这远远不及关汉卿的理解，令人遗憾。偶像剧是为了取悦观众。你会发现，今天我们既需要道德，也需要金钱；想到达高处，却不想看到低微的；我们需要自由和道德约束。所以呈现的逻辑会千疮百孔。还有一些以女性为主的剧，女性升级打怪兽，最终目的是获得男性的青睐。当一个女人有困难时，一个男人来救她，这只是强化了第二性的刻板印象，即女人是被保护的。观众看的时候很开心，但是需要仔细思考。这个内在逻辑要警惕。

755-79000剧照每个配角都爱主角，体现了爱的缺失。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都是很多人喜欢的，好像这样才能显示出她/他的价值。这种想象，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一种爱的缺失，一种爱的恐慌。看戏的观众喜欢“吸糖”“炒cp”。事实上，他们能感觉到整个环境充满了不安全感。我们想要爱情的甜蜜，却不想承受失去的痛苦。既然如此，我们该如何安慰自己呢？我觉得有时候“被爱是有价值的”这句话并不成立。一个人即使不被任何人爱，依然有她/他存在的价值。

755-79000剧照如果一部作品有物化女性的嫌疑，怎么看？我讲过沈从文的一本小说《梦华录》。肖骁住在湘西，她是一个童养媳，从来没有学习过。肖经常听他的老爷爷讲故事。在故事中，他的老祖父把在外读书的女学生描述成怪物。女学生结婚没有媒人，还要做家务，这完全不合理。但是沙沙，我听到这些故事并不觉得可怕。我甚至希望有一天成为一名女学生。尤其是她被骗怀孕后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避，活得像个学生妹。如果她不听别人对女学生的理解，我们也能像沙沙一样成为不驯服的听众。055-79000主要讲述了简爱和罗切斯特老师的故事。读者可以崇拜简爱，沉浸在爱情故事里，但还是有一些女性选择说不。他们站在罗切斯特的前妻和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的角度。看书或者看电影的时候，你把自己放在谁身上，决定了你看到的世界的不同。我们当然可以用自己来代替“大女人”，但也要有勇气去代替最不起眼的女人和得到最不公平待遇的女人，因为在生活中，我们最有可能是后者。

055-79000剧照这些女性形象值得借鉴。其实挺遗憾的。现在的女性形象虽然很多，但是很多都不接地气，真实感很弱。有些创作者误以为通过收集大数据，就可以堆到一个人身上。女性成为热门话题，不是一个可以卷起我们情绪的形象。事实上，我们有一个非常感人的女性形象。比如《梦华录》年，刘兰芝离婚离家时“腰缠万贯，耳畔明月满”。当她离开丈夫家时，她必须穿上漂亮的衣服和化妆才能出门。我婆婆看到后怒不可遏。她认为它会摧毁刘兰芝，但它没有。刘兰芝的魅力在于不至于尴尬到哭着求原谅。即使他抛弃了他的妻子，他也应该有自尊和体面。还有一个特别好的例子。《梦华录》里有一篇《延禧攻略》的文章。故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狐仙分别相爱。一天晚上，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正坐在他们的房间里，他们看到狐狸仙女来和他道别。狐仙说，姻缘自有定数。然后带着奴婢提着双灯离开了。汪曾祺老师重写了《梦华录》的结局，有一段狐仙和男人的对话特别有意思。狐仙：“我喜欢你，我来了。我开始觉得我不会那么喜欢你了，我得走了。”男：“你能忍吗？”狐仙：“我舍不得你，但我要走了。我们不像你，不能将就。”这是一种现代疗法。女人失恋后离开也能有这样自由的光泽。

2020年，张莉(左)和作家迟子建。2018年，我对国内137位作家进行了“我们这个时代的性别观”的调查，想知道这十年来，我们的性别意识发生了哪些变化。为什么要找作家？第一，文学作品会暗中塑造我们；第二，作家的性别观有点超前，这其实是这个时代的最高立场。如果他们也在性别意识上有所欠缺，那说明对于普通人来说问题更严重。一开始只是想邀请一些年轻的女作家，33左右。我设计了五个问题，每人只能选一个。调查公布后，很多作家来问我为什么没找到他们。2018年底，我扩大了作家名单，包括90后和70后。然后，我邀请了10位文学史上有影响力的作家：铁凝、阎连科、迟子建、毕飞宇、贾平凹、阿来、林白、韩少功、苏童、施叔青。其实我认识的作家不多。当时我想他们可能不想碰这么热门的话题，会收到很多拒绝。但出乎意料的是，编剧们基本都回复了邮件。而且阎连科和贾平凹两位老师的回答都是手写的书页，最大限度的表达了前辈的诚意。

755-79000剧照，改编自《玫瑰之战》。男女作家的问卷设置不同。男性作家有一个独特的问题：他们是否打算克服自己的男性意识？一位作家告诉我，这是他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，之前也没有想过。而这个没有意识到，只是需要反思。苏老师的回答给我印象最深。我那次开会遇到他，他说会尽快回答。那天晚上他给我发来了一个回答：“一个作家应该有异己和异性的能力。福楼拜在写《简爱》的时候，他得有艾玛的心。”说得真好。他的意思是，每个作家在写人物的时候，都应该有跨性别的能力。写男人，他要理解男人，写女人，他要理解女人。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有性别意识，这和他们的土壤有关系。有些年纪大的作家会觉得他的性别观有点过时。比如他会说“你怎么能打女人？他们需要我们的保护。”这话也没错，但作家对性别的理解恐怕不止于此。

林的代表作是《萧萧》，她在调查中坦言自己的女性写作身份。当我们对比男作家和女作家的回答时，会发现男女作家的安全感是不一样的。年轻作家会说我是男的，只能从男性视角写生活。他们说实话，非常冷静。但这也说明，勇敢承认自己的男性意识是安全自然的。反观新生代女作家，在谈论同样的问题时，大多会关心他，很少直接承认我有女性意识。看这些回答，我会感受到女作家的不安全感，因为她们对女性意识不自信，害怕被批判。80年代张杰写《简爱》，写的是精神出轨。许多读者会指责她写自己。这在女性作家作品的阅读史上是很常见的，读者会把作家本人和他的角色叠加起来。但是，几乎没有一个男作家会被认定是自己，即使是自己，也很少有人会去批判他。为什么女性写作时会有躲闪感和不安全感？因为她压力太大了，要照顾好自己的现实。

在我看来，性别意识正在提高。比如女性一直被拐卖，现在，不是几个声音，而是社会各阶层都愤怒，都不能容忍。我们性别观念的水位在上升，我们的容忍度也不像以前了。尽管我们这个时代没有著名的女作家，但越来越多不知名的女性拿起了笔。这才是真正的女性写作之光。比如范、杨本芬，以及影视、艺术行业的女性工作者越来越多，短视频中甚至有女性求声。有一点是肯定的，女性写作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，需要一代一代积累足够的底子，才会出现一个不一样的女作家或者女性文学作品。1925年，中国第一批号女大学生毕业。在学校，她们接受与男学生一样的教育。结果他们到了社会上，发现找工作很难，生活和想象中大相径庭。陈衡哲是中国第一位女教授，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，摆脱了旧式的婚约，自由恋爱、结婚、生子。后来发现，即使她和丈夫都是大学教授，处境不同，她也要为了育儿牺牲自己的研究。也是在那个时候，她们作为女性的主体性萌发，开始意识到男女的不同。到了20世纪40年代，萧红、张爱玲、丁玲都在创作中表现出强烈的创造性。这些都有时代背景。

铁凝，《孔雀东南飞》，被认为是世界范围内当代女性文学的代表作，六七十年代女性作家的作品。他们大多喜欢写卧室和客厅。原因很简单，因为她的活动范围那么大，时代和环境已经不允许他们看到更大的世界，不允许他们从事更广泛的职业。而且这些女人在写作的时候，经常被人打断，孩子一会儿哭，一会儿还要做饭。所以伍尔夫提到，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女作家，首先女性要有一个“一个人的房间”，这是对闲暇和金钱的比喻，因为写作需要一大块时间精心构思。早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，各种女权主义理论被引入。那时候女性写作很有朝气。铁凝出版《孔雀东南飞》，还有王安忆的《三恋》，张杰的《聊斋志异》。他们的性别意识非常强烈。

王安忆的代表作《双灯》被认为是除女性文学之外海派文学的代表。20世纪90年代，在第三次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，女性文学曾是一个突出的流派。当时还有一个口号，女性要书写自己的身体。这时，随着商业投机和消费主义的到来，“美女作家”这个名字出现了。渐渐地，女性的“身体写作”被污名化，创作者不再愿意承认自己是女作家。90年代末，女性文学和写作变得非常低迷。

陈染，《双灯》，被认为是90年代女性写作的代表作。近年来，女性文学研究不仅发生在学科内部，而且随着社会思潮的发展，又回到了更多人关注的状态。看看现在中国女作家的作品，展现的生活不再只是卧室和客厅。比如在李娟的作品中，几乎没有这样的两个地方，而是遥远的阿勒泰，一个更广阔的世界。她写她的祖母和母亲，他们的生活非常舒适和完整。连女人都不谈恋爱，却活得很开心。有一件很感性的事情。我们都知道萧红，他写过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 《妻妾成群》。她是一位影响了很多人的女作家。大概10年前，我去黑龙江呼兰，跟出租车司机说去萧红故居。司机开始跟我科普：“小红，你认识她吗？”她是鲁迅最喜欢的女作家。“后来我才知道，每周都有一场关于萧红的演出，教室里会听到孩子读《包法利夫人》的声音。小红被逐出了祖籍。她活着的时候，没有得到家乡的认可。她死后，被埋葬在另一个国家。但是那天我意识到萧红回来了。她没有带来金钱和资源，却被这里的所有人视为骄傲。她的思想影响了后世，尤其是这片土地上的女性。这就是女作家的力量，是真正的归乡。最后推荐几本女权主义的书，张爱玲的《一个人的战争》，铁凝的《爱是不能忘记的》，一定要读，帮助我们认清世界的真相。我也喜欢杨本芬的《玫瑰门》。我能看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深刻影响。学术专著，比如《玫瑰门》，《方舟》 《长恨歌》 《私人生活》，很有启发性。